星巴：经济模式和教育两手抓，是保护狮子的唯一出路。

星巴

人物介绍：

星巴，本名卓强。自2010年起在肯尼亚开创野保工作至今，是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首席科学家，马拉野保基金会创始人，也是第一个在非洲注册成立NGO的中国人，根据自己经历所著的新书《守护狮群》已于2017年由三联书店出版。最近由美国 A+E Networks 制作的以星巴为主角的纪录片《狮子之心》(Lionheart)在美国历史频道亚洲区播出，中文版也在北京纪实频道首播。小象君赶在纪录片上映之际，邀请星巴谈了谈他在非洲做狮子保护的心得。

离家千里为野保

星巴受邀参加2017年WCN野保年会，是唯一受组委会邀请的中国人。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2010年，星巴来到肯尼亚，追寻自己的野保梦想。一开始，他想象中的野保工作就约等于野生动物习性的研究。很多来自美国、欧洲（特别是德国、英国）的NGO和野保团体在肯尼亚开展保护工作，他也「没想太多」，就希望在这些保护组织中找一份工作，这样他就能「有一份收入，还可以顺便学习他们怎么做conservation」。但是很快就发现作为中国人，「这条路子走不通」。在很多人印象中，在肯尼亚的中国人，不是来做生意、开餐馆，就是购买犀牛角、象牙，很少人相信中国人也会关注野生动物保护，拥有黄皮肤面孔的他，很难被欧美在非洲的野保组织接纳。

传统路子走不通，星巴用其他的方式开始探索野保之路，他回到了第一次看到野生狮子的马赛马拉，开始与当地马赛部落土著人套近乎。「他们喜欢英式足球，我就跟他们一起踢足球，晚上还一起看英超联赛。他们喜欢电子产品，我就送他们手电筒、电子表、灯之类的做礼物，然后又帮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筹集资金做项目。慢慢地就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在那段时间住牛圈搭帐篷的野外生活，让他深刻地理解了生活和事业的艰辛。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如何能够开创一番从没有华人做过的野保事业？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保护区、马赛人和狮群都开始逐渐接纳他，从最开始的「没有什么朋友」到至今七八年的时间，许多国际上有影响力的科学家和野保人士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星巴与野保巡逻员在一起。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奥肯耶保护区的「第三条路」

星巴认为，近百年来，在非洲开展保护主要有两种模式。一种是政府主导，政府划立保护区、发展旅游业，在里面建酒店等基础设施，然后政府收门票、征收酒店的税等，作为经济收入。第二种是研究型。以欧美国家各个大学和NGO为首，派人来非洲进行动物习性、生态等课题研究，研究者在项目结束了就回到自己的国家发表论文或是获得学位。在星巴看来，这两种模式都有一个共同的弊病，就是「老百姓没有得到太多好处。老百姓是属于旁观者，而不是利益攸关者。」所以这两种方式都没能有效地保护野生动物种群，非洲野生动物种群数量还是在不断下降，栖息地也一直在减少。星巴通过自己在非洲各国的野保经验，总结出了非洲野保的「第三条道路」。他发现，「想要解决野生动物的问题，首先要解决人的生存和生活的问题」。英文中，他的「第三条道路」又叫community-based conservation，即基于社区的保护，当地人能够在其中得到收益。「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其实是土地的问题。只有让人退出去，把地还给动物，而退出去的人又能在其中得到更多可持续的收益，这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说。

星巴现在所在的肯尼亚地区，马赛人原来养了很多牛羊。牛羊吃草和当地的野生动物不一样，往往连根拔起，会破坏草原，野生动物无法生存或被迫离，开导致旱灾越来越频繁，人和动物都没有水喝。建立野生动物保护区成了紧急并且唯一的解决办法。2005年，英国人Jake说服一百户马赛人拿出部分土地，建立了现在的奥肯耶保护区。保护区建立2~3年后，野生动物开始回归保护区，植被渐渐恢复，如今旱情也得到了控制。

星巴与马赛兄弟伙在保护区巡逻。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以前的当地人只有卖牛羊肉作为唯一的收入来源，但是保护区建立起来后，当地人的收入来源变得多样化起来。每户人家可观的地租和保护区创造的工作机会（50个，包括18个巡逻员和酒店的员工）都成了可能的收入来源。野保组织还投入资金帮助当地人进行基础设施的建设，比如提供清洁水源、修缮学校、聘请老师、修建教堂、捐赠物资等。当地人得到了经济上的利益，也就自然认可了保护野生动物的观念。从前，他们常常猎杀狮子，因为狮子会偷吃他们的牛羊。除了追杀，他们还会在狮子没吃完的家畜身上下毒药，回来吃剩下牛肉的狮子就会被毒死。但是现在当地人的经济来源不仅仅限于放牧了，就对狮子和其他野生动物就更加宽容，因为他们意识到保护区可以给他们创造经济收入。牧民在保护区外围生活，实际上是为保护区建立了一道安全屏障，一旦发现陌生人未经许可进入保护区，牧民通常都会报告给巡逻员。现在在奥肯耶保护区，「盗猎的越来越少了。」

星巴总结，这条道路成功关键的地方在于要把野生动物的利益和当地人的利益结合起来。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把工作机会留给当地人，「让当地人来管理当地人，而不要让他们感觉外国人在教他们怎么做。一定要让他们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星巴受邀回母校四川大学举办演讲，勉励大学生积极追求梦想。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对于不可避免的狮子袭击家畜，奥肯耶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以前解决牧民和捕食者之间的人兽冲突问题，常用「赔偿制度」，即如果牧民的家畜遭到捕食者的猎杀，野保组织按照损失比例付牧民现金。但是在肯尼亚，这个解决办法并不是最理想的，因为赔偿制度并不能解决问题。当牧民意识他们在这个制度下能有固定收入的时候，赔偿制度反而在变相鼓励牧民养更多的牛羊。

不采用赔偿制度，如何防止保护区内的狮子游荡到保护区边上，捕杀牧民的牛羊呢？星巴介绍，「我们帮助当地牧民建防狮围栏，狮子就无法进入围栏攻击牛羊，这样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而且防狮围栏的面积由我们来决定，这样也能帮助他们慢慢减少放牧的数量，让他们收入更多元化。」

星巴与奥肯耶保护区首席巡逻官西蒙在防狮围栏旁。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除了「通过经济模型来满足人性自私的地方」，另一个需要着重改变的地方是教育。很多野保工作者把「教育」的概念狭窄地定义为对下一代的关于野生动物保护的教育，但是星巴所说的「教育」是指人文教育。教育能让当地人有更多的生存技能、视野更开阔，也会更向往城市生活，而不是仅仅局限于把留在家当牧民作为唯一可能的职业。星巴举了个例子。「就像我们小时候，我家在离城市很远的地方，我们就特别向往到大城市里去。」「到大城市里去」，是缓和边远地区人口急剧增长对野生动物保护带来致命冲击的最好解决办法。

星巴父女在非洲大草原上观察野生动物的栖息状况。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另外，对妇女的教育也是重中之重。肯尼亚在近20年来，人口从原来的两千多万增长到近五千万，翻了近一倍。但是在肯尼亚这样的「民主国家」，只能通过自发式的Family Plan（家庭计划）的方式来控制人口，而family plan能否实现，又通常由妇女受教育程度和收入高低决定。「世界范围内，（一个国家的）妇女的地位越高，生育率就越低。」妇女的家庭地位和收入越高，对于要几个孩子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来非洲，是为了让世界尊敬华人

星巴在非洲做野保的经历在国内越来越为人所知，但是有些中国人还不太理解，认为他「自己国家的动物都没保护好，跑去非洲保护别人的动物。」星巴的解释是，他的理想是带动世界范围内的华人社区来为野保做贡献，让其他国家的人能够更加尊敬华人。星巴说，「人家尊敬你，并不会看你有多强的购买力，而是看你为这个世界做了多少贡献。」华人在世界人口占的比例大约在30%，但是捐款、志愿者服务等方面的比例却可能只有5%不到。所以他一直致力于让世界各地的华人社区为全球野保事业做贡献，一起来拯救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保护野生动物不要灭绝。有意义的事情往往做起来很困难，但总得有人去做，有一个开始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做。

纪录片《狮子之心》宣传海报。©The History Channel

星巴的保护事业渐渐为越来越多人所知，来自美国的制作团队A+E Networks也以他为主角拍摄了他在非洲做野保的纪录片。纪录片名为《狮子之心》，英文标题lionheart取自于英格兰古代的理查一世国王，以骁勇善战出名。用这个名字来形容孤身一人来到非洲并勇往直前的星巴，再合适不过了。向来拍摄人文、历史的美国历史频道The History Channel这次选择了自然和野生动物保护的主题，还选择了一个中国人作为主角，星巴认为，这反映了「生态环境保护、野生动物保护这种理念还是很能够得到国际上的认同，可能也是唯一可以引起国际共识的领域。」同时也说明了星巴作为一个中国人在非洲进行野生保护，他的传奇经历是非常独特的。

《狮子之心》非常全面地演绎了星巴的生活。在日常工作中，他也常常遇到片中表现的冲突和矛盾，因为做野保就必然要与非法放牧者、买卖象牙、犀牛角的商人为敌。但纪录片《狮子之心》可以说是个特例，在这之前，很多西方媒体常常以一种偏见的角度去看待中国人。「比如说一个中国人买卖象牙被抓了，他们就会写‘中国人’又在干坏事儿，而不是公正地报道说，谁谁谁，张三、李四，还是谁谁谁……不会点名道姓，而是直接把中国人（的帽子）给他弄上去。我是特别反感有些媒体这种做法的。」星巴说。

中国中央电视台邀请星巴参与拍摄纪录片。

守望自然野保研究中心供图

为了修正这种偏见，在非洲开展野保工作以后，每年他都要去美国演讲、参加活动。不过他发现，很多美国人愿意修正观点，而不是一直坚持自己的偏见。通过这几年的努力，他相信，自己在野保方面的亲力亲为改变了不少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偏见。

星巴参与了很多纪录片拍摄，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狮子之心》这样把纪录片当成美剧大片来拍的方式。《狮子之心》采用的是「讲故事」的方式，把他去非洲做野保遇到的冲突和矛盾用生动的画面演绎出来。另外，这部纪录片也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角度，从外国人的角度来观看中国人做野保，他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

最后，《狮子之心》在更多中国国内平台的播放事宜仍在谈判之中，相信国内的观众不久以后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狮子之心》啦。

本文为原创文章，转载请联系小象君

作者 | 周羊羊

本科UCLA生态、行为与进化（Ecology, Behavior and Evolution）和英语文学双专业。最爱的物种是灰狐，最爱的作家中文是三毛，英文是简奥斯丁。认为自然的神奇和人文的创造同等壮丽。不奢求拯救世界，理想是在地球毁灭前拯救一条生命，写一本自己满意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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